受访专家/彭懿   采写/张亚利
   彭懿

先后毕业于复旦大学、日本东京学艺大学及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硕士、文学博士。著名幻想小说作家、绘本研究者、译者，《妖怪山》是他的绘本处女作。
《妖怪山》是2015年一本炙手可热的原创图画书，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村子里有一座山，由于山上裂缝特别多，大人害怕小孩掉进裂缝里卡住出不来，就编了个传说，说山上有妖怪。9岁的夏蝉、野狐、虎牙、笛妹是四个好朋友，暑假的一天，他们高高兴兴地朝妖怪山进发了。他们登到山顶做起了游戏，手拉手一边唱歌一边转圈，谁先跌倒谁就是“妖怪”，要去抓其他人。夏蝉先跌倒了，她是“妖怪”！她在追赶过程中发生了意外，3个小伙伴吓得扭头就跑，后来他们再也没有找到夏蝉。一年后，夏蝉给好朋友写了一封信，请他们再回妖怪山做完那个游戏，这样她才会变成人类小女孩，回到大家身边。
这似乎是一个有点恐怖的故事，但它不是要告诉我们山上有很多妖怪，而是让我们明白战胜妖怪需要勇气、团结、担当。
经过近两年的精细打磨，该书一面市就受到读者欢迎，创造了中国原创绘本的销售奇迹。本刊有幸采访到了该书的文字作者彭懿先生，聆听了他在创作中的感言。
《学前教育》：《妖怪山》是以幻想表达救赎的主题，这样的故事在国内比较少见，为什么想到写这样一个故事呢？

彭懿：市面上大多数给小孩读的绘本题材要么是温馨甜美的，要么是热闹有趣的，这些题材乐于被家长和孩子接受。但我认为给孩子看的故事一方面要有温情的，一方面也要有关于宽恕的。为什么呢？
童话故事既要反映孩子的生活，也要高于生活。童年是七彩的，但并不意味着总是阳光灿烂，而是时有困惑，时有忧伤，甚至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罪恶”。当每个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有没有阴影？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有没有直到长大都不能勇敢面对，甚至不能跟别人分享的故事呢？应该是有的，大到玩耍时同伴出了意外，小到撒了一次谎。每个人心中都有剪不断的过去，可我们又不知跟谁去述说。尤其是孩子慢慢长大了，更不愿意敞开心扉，即便是对自己的父母。可以说，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秘密。
我写《妖怪山》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孩子如何面对这种阴影，希望他们能成为真正的勇士，能有勇气，有智慧，有担当；即使犯了错，也能弥补缺憾找回自我，和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不完美的自己和谐共处。

《学前教育》：你们在《妖怪山》这本书的图画和文字设计上下了哪些功夫？这个故事实际上是比较沉重的，在出版之前是否考虑到幼儿的接受程度？

彭懿：《妖怪山》这本书采用的是幻想小说的结构。目前市面上这种表达心灵救赎的失踪题材的绘本比较少，小读者会不会不适应？况且绘本的主要阅读群体是3～8岁的孩子，如何使还未识字的孩子通过读图就能了解这个故事中长达一年的时间跨度、场景的交替、众多人物和妖怪的出场次序，进而了解故事丰富的内涵和深层的主题？这些都是需要我们解决的难点。围绕这些问题我们下了很大功夫。
首先，根据图画书的容量减少了人物数量，人物从5个孩子减少为4个孩子，更适合绘本的节奏。因此书名从《妖怪山和五个小孩的故事》变成《妖怪山和四个小孩的故事》，再变成《抓妖怪》，经反复推敲磨合后，定为现在这个容易被孩子识记的名字：《妖怪山》。
第二，为了达到图画与文字的结合，我们在文字上做了大量瘦身，做出纯文字的分镜剧本。一般的绘本是32页或36页，而《妖怪山》像个微型电影，想交待清楚前因后果需要48页。
第三，开本和特殊设计。开本为正方形12开，为了便于孩子理解复杂的情境，我们专门设计了对开门页和连续展开的大拉页来营造幻想世界，这是用绘本来呈现幻想小说的一次有效尝试。
第四，画家寻找生活原型。分镜脚本确定之后，在画正稿之前，画家九儿在北京郊区门头沟爨底下村实地采风。比如村子里的房子、道路、孩子们写作业的阳台、野狐爸爸的车子，甚至木头做的鸟巢、脸盆、花盆，都能在村子里找到原型。画家九儿说自己读书时曾有几个月在这里写生，这里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山和石头房子，符合她心目中的故事发生地。
第五，确定人物形象。为淡化故事的恐怖气氛，画家将妖怪们设计得可爱无比。变成妖怪的夏蝉设计得很有分寸感，绿眼睛、尖耳朵、裙子变旧、会飞，除此之外还像夏蝉自己。看到她一年后再次出现的样子，读者非但不会觉得惊吓，反而是在惊奇的同时有一种对她浓浓的思念。
总体来说，考虑到大众读者的感受，我们将故事的基调从严肃变得温情。色彩以绿色为主，因为绿色给人以希望；人物形象贴近生活，妖怪形象有一股山林和田野的气息。我们希望这样一个“重”的话题，能以一种“轻”的形式来呈现，目的不是为了难过，而是为了引起读者思考。
经过大家的努力，图书出版后反响很好。尤其出乎意料的是，很多三四岁的孩子也喜欢听。可见大人认为这个故事很沉重，孩子却觉得未必。就跟我们小时候读民间故事一样，很多民间故事里也有一些很残酷的内容，但我们同样很喜欢听。这个故事里面有妖怪，小孩看的时候会比较新奇，也许数妖怪就是他们的乐趣。同时这个故事结构很完整，情节环环相扣、悬念层层迭起，孩子很容易入迷。至于有读者疑问是否要给孩子讲述所谓的心灵救赎，我认为没有必要，让孩子享受故事本身，就很好。

《学前教育》：该书推出以后，有哪些读者反馈让您印象比较深？

彭懿：记得有一次在深圳演讲时，一位30多岁的父亲买了一本《妖怪山》，请我在他的书上写道：送给过去、现在和未来。他热泪盈眶地给我讲了他的一个故事，大致是童年时有个小伙伴跟他一起游泳时不幸溺亡了。这本书让他很受触动，让他敢于面对自己的过去，跨越自己心中的“妖怪山”。
蒲蒲兰一位编辑告诉我，她小时候也亲历过一次意外事件。一个高个子男孩放学时，玩闹般地用一本书的书脊朝前面一个正在行走的矮个子男同学后脑勺砸去。矮个子同学就因为这样一个动作失去了年轻的生命。高个子男孩原本体面的父亲也被看作教子无方，在家乡无法立足，因此全家搬离了小镇，从此杳无音讯。所有人都以一个杀人犯的眼光去看那个少不更事的高个子男孩。
我想如果在多年以前，那些有童年创伤的人能读到《妖怪山》这样的书，虽不敢说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至少对他们是一剂心理疗救的良药吧。这本书能用幻想的美梦、可以恢复的游戏，疗救人们心中那些无法缝合的缺口。而对人生经验尚浅的孩子来说，则是成人以童话的方式向他们展示未来生活，告诉他们要学会避免伤害，一旦伤害发生后如何弥补。
因此，这本书其实是适合0～99岁阅读的。孩子专注于“妖怪”，而成人看到的是“山”，这座山不是去背负，而是去“放下”。也印证了我的一个观点：图画书先是大人读给自己听，然后再读给孩子听的，好的图画书适合每一个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