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幼教界，封莉蓉很有名。她的出名，不在于她获得的荣誉多，而在于她的真诚、热情、温文儒雅、有修养、富有人格魅力，她人做得好，是宋庆龄事业的嫡系传人。

封莉蓉的经历很简单，她是70届的，17岁那年分到前哨农场。在大田待了一年，后调机关，18岁入党。在机关政宣组，周围是一群老三届的初高中生，他们酷爱读书，喜欢哲学，也呵护着封莉蓉。她也爱上了哲学，读书成了她的生活习惯。

1977年恢复高考，封莉蓉像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参加了考试，原先想考复旦大学哲学系的，结果阴错阳差来到了上海幼师。1980年来到中福会幼儿园，1983年任中福会幼儿园副园长，1991年宋庆龄幼儿园成立，她任园长。

她在宋庆龄创办的中国福利会一待就是35 年。细细回味，她感叹：“我的骨子里就是当教师的料”“我从事的是天使的职业”。 

还在读小学一年级时，父亲就告诉她，宋庆龄是中国几百年才出了一位的伟大女性；当她读书毕业后来到了中福会，感受宋庆龄的人格力量，更是“仰慕得不得了”；在她接任“宋幼”园长时，她感到了肩上的分量，因为，她担当着“一个伟人、一个巨人肩膀上的事业”。

宋庆龄经常说“一切为了孩子”“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予儿童”。

我问封莉蓉：“你对‘最宝贵的东西给予儿童’怎么理解？”她不假思索地说：“就是一切美好，把内心的爱和美好传递给我们的孩子。”

真的，在“宋幼”，无论是课程或是活动，都信奉着把一切美好给孩子。

举个例子：

有一次搞集体活动，老师发现，那些先喝完了牛奶的孩子，都喜欢拥到阳台去玩，他们对老师说：“让我们在阳台多待一会儿吧！”于是，幼儿园就决定：把阳台活动的时间延长。为了孩子，这一阶段的计划安排都改变了。

夏天到了，老师又发现：孩子们对阳台上的几个水盆很感兴趣，不停地玩水。于是，园里又调整活动内容，在阳台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盆，让孩子们尽情地玩水。

孩子的天性就是好变。在园里第二次调整活动内容后，老师又发现：有的孩子一边玩水，一边又张望着教室里的玩具，他们两边都想玩。于是，又有了第三次活动调整：自由活动的地点可以在室内，也可以在室外，一切由孩子们自己选择。

我问封莉蓉：“在‘宋幼’，你们是怎么把一切美好展示给孩子？”

她笑了，轻声细语地说：

“这是天天发生的。我们崇尚浸润式，每个人只有信其道，才会在言行中表现出来。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嚣，只要一进‘宋幼’，每个人的心都会宁静下来。我们园里有‘八大员’，包括花匠、保安、司机都对孩子有敬畏感，并且身体力行，把美好展示给孩子。

“我举个例子：有一次下大雨，一位家长抱着孩子没带伞，我赶快为她打伞。我发现她的鞋带散了没法系，我把伞交给她，蹲下身子为她系鞋带。大雨把我淋得满身是水，家长和孩子都很感动。而在宋幼，这不仅是我的本分，也是每一个员工都理所当然的本分。

”再给你举个例子。我园有位教师被查出患了淋巴癌，必须动手术。你猜她给医生讲了什么话？她说，请一定保护好我的声带，我要给孩子唱好听的歌；请一定不要让我留下疤痕，不能让孩子看到我不美好的地方。一个心灵多美好的教师啊！” 

下午，封莉蓉接到一位家长的电话，先走了。郑书记陪着我参观了幼儿园，半个小时的参观，我对“宋幼”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予儿童，有了更深的体会。

我看到了，“宋幼”的每个教师办公室都很小，封园长和其他园领导共同办公的办公室不到10平方米。

我看到了，凡是孩子们学习活动的天地一定很大：一个长15米、宽10米的恒温游泳池，不仅在上海，可能在全国，都是少见。“宋幼”的孩子毕业了，人人都会游泳。园里每个班级配套的活动室、餐厅、寝室、盥洗室与同类型的幼儿园相比，起码大两倍。

为了使孩子全面发展，开辟有音乐、舞蹈、美工、电子琴、科学常识等专用教室，园里还配置了一个将近600平方米的幼儿活动厅和一个大型的多功能厅，四大块草皮非常好的草坪，我估算了一下，大约也有三四千平方米。

这一切，在许多幼儿园，都是难以想象的。

我看到了，无论是国际部或是国内部，800多名幼儿都在睡午觉。在黑黝黝的教室里，有的教师刚刚在吃午饭，有的教师就着微亮的灯光在备课。一群多敬业的教师啊！

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给孩子，这是“宋幼”从园长到所有员工的共同呼声。

我和封莉蓉讨论了“宋幼”的办园宗旨，讨教了3~6岁的幼儿成长过程中，哪些行为品质和习惯的培养是最重要的。

我问：“宋庆龄提出‘一切为了孩子’‘把最宝贵的东西给孩子’，它本质上是办园宗旨；‘宋幼’提出的办园宗旨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以我为主，为我所用’，这两者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逻辑关系？”

封莉蓉说：

我说：“你讲得真好，教育无国籍，智慧与创造也无国别，凡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人类共同财富。”她说：“我喜欢中庸之道，我的性格是‘内方外圆’，内讲原则，外在圆融。”

封莉蓉和幼儿亲密接触了30多年，她是这一领域的权威。我向她讨教：“3~6岁的幼儿在成长过程中，依据你的经验，最需要培养哪些行为品质和习惯？”

她稍稍思索了一下，说：

“在‘宋幼’，我们首先要让孩子懂得尊重，它不仅是观念上的，更是心灵和行为举止上的，它不仅是说的，更是做的。

我们每天向孩子鞠躬，就是让孩子幼小的心灵懂得，人与人之间，需要彼此尊重。

在‘宋幼’，我们规定每一位教师与学生交流时，必须蹲下身子，用眼睛看着孩子，这种心灵与心灵的交流，会影响孩子的成长。

当然，任何教育都是有要求的，不能完全放任孩子的个性，要有一定的引导。我们坚持着‘尊重与要求和谐统一’的理念。

倾听，对孩子来说，也是长期有影响的品质。你只有学会倾听，养成倾听的习惯，你才会懂得尊重， 懂得选择。

我们从小就培养孩子的独立思考和哲学思维，这是人身上最宝贵的品质。你要让孩子做出各种各样的方案，我们一再同孩子说，你是独一无二的，你的奇思妙想是非常重要的，千万不要让老师的观点成为你的唯一方案。

举个例子，请孩子观察月光，发现月亮不见了，月亮可能去哪里了呢？

有的孩子说，当天上星星出现的时候，月亮就会躲起来了；有的孩子会说，当月亮被大树挡住的时候，月亮也会不见了。

你看，孩子们的小脑袋里，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充满着美感。让3~6 岁的孩子思维激活，这对他们整个人生成长的影响，真的难以估量。”

我说：“在‘宋幼’800多名幼儿中，大约有300多名孩子来自45个国家，他们有着不同的国籍，不同的肤色，这对培养幼儿的良好品质和行为，也是非常好的。”

她说：

“是的，这是我们教育的宝贵财富。

你想，当某个国家过国庆，全体儿童一起过节，同享节日的快乐。既学到了丰富的知识，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潜移默化中，对幼儿进行国际意识教育：人与人平等、和睦、友好相处，合作。每个人要有同情心。

这么多种的文化，在一所幼儿园不断碰撞、交流、融合，让孩子在多元文化背景下学会尊重、包容和接纳。

“当‘宋幼’的孩子离开幼儿园来到小学，所有的反馈都告诉我：宋幼的孩子有见识，特别善良、宽容、肯帮助人。”

听了她一番富有哲理的话，我对幼儿的性格、品行、习惯培养的轮廓，逐渐地清晰起来，内心很兴奋。我笑着说：“你青年时代学的哲学，现在都用到了孩子身上，这是你超越别人的地方。你能否举个例子，孩子的天性怎么培养？”

 她说：

“我们办学中有个理念，必须尊重孩子的天性、已有经验和发展潜能。具体做的时候，不能刻意为之，只能随感而发。

举个例子：有一年下大雪，孩子们都在上课。我突然想到，上海很少下大雪，雪天是激发孩子的天性，感受大自然的好机会，千载难逢。于是我们就停下课程，让孩子到室外去打雪仗。

当我看到一群群孩子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他们笑着、跳着，追逐着，我内心的感情也仿佛大海在翻腾。

当然，我们也不忘记外出买来100多双袜子，烧好了姜汤，让他们玩好了， 又能保证孩子们的健康和安全。”

呵，我从封莉蓉身上，看到了她怎样进行思想和爱的传递；又从一代一代孩子成长中，体会到了她内心的喜悦、充实和成就感。

宋庆龄曾说过：要在幼儿园建立“研究室”。封莉蓉不仅听进去了，而且在整个园的管理过程中，把“宋幼”办成了研究院。

我问：“最好的教育是融中西文化的精髓，博采众长。在‘宋幼’，你是怎么做的？”

她说：

“我们办国际部已经20年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在坚持扎根中国，传承优秀民族文化的同时，也坚持开门办学，引进原汁原味的蒙台梭利教育、美国ECE 教育，引进英国课程和日本课程。哪个国家有最好的教育理念，我们就派教师去学习。

‘宋幼’已经有75%的教师先后到美国、加拿大、英国、日本及我国香港地区进行学习、交流，他们都很努力、很用心。

我们所有的教职员工都知道，不仅要传承，还要海纳百川，接纳和借鉴世界各国先进的教育理念，集多元、丰富、优秀的早期教育于一体，才能走出我国鲜明的国际化教育特色。”

我说：“这真是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你能说说‘宋幼’是怎样进行研究的？”

她说：

“从幼儿园开办的那天起，我们就建立了研究室，差不多每位教师都参加课题研究，用‘研究’解决办园中出现的各种新情况、新问题。我们许多教师著书立说、参加市级、国家级研究课题，在这儿是常态。

我们特别注重实证研究的方法，科研人员会对教师教学进行全天候录像，观察教师的语言、行为、动作对孩子可能产生的各种影响。

我们也引导教师分析、反思自身的教学行为，鼓励教师将自身的教学经验升华为教育智慧。

在‘宋幼’，我们鼓励科研人员和每位教师收集、整理和积累成功的教育个案，这些成功个案就成为全园的共同财富，让每位教师共同分享。”

这方面例子太多了。比如：我园每个教学班都挂有一张生日图，哪个孩子某一天过生日了，一般说是会给孩子做生日。但每个班主任和教师，通过这张生日图，会记住每个孩子的个性特点和行为差异。”

我插了一句：“难道每个学生的生日，会对教育产生影响吗？”

她大笑起来，说：

“是的，会有影响。

每个孩子月份不一样，每个家庭背景不一样，父母的学历不一样，经济收入不一样，都会使每个幼儿存在差异。

有了差异，才有了真的教育。

这个差异，教师心中是有底的。当然，我们每个教师心里都清楚，孩子有差异，但没有差生。每个孩子的爆发点不同，有的语言发展得好，有的动手能力强。

做教师的，要尊重并善于发现这种差异：孩子做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认同他、欣赏他、激励他，这很重要。”

我和封莉蓉讨论了研究幼儿的一些问题。她特别给我讲一位研究幼儿的专家李霞的故事。

封莉蓉说：

“李霞学历不高，刚进园时，只是一位中专生，担任生活保育教师。

她有两个好习惯：一是幼儿入园离园，她都会与家长交流、沟通，入园时，倾听家长对孩子的需求，离园时让家长对幼儿一天的学习活动了如指掌。二是她喜欢读书，睡觉之前倘若不看书，她会睡不着。

这两个好习惯，使李霞成为家长、老师眼中的名家。

有一次，班上来了一个两岁的幼儿，几个星期了，没有讲过一句话。家长问李霞，这个孩子是否得了自闭症？李霞说，让我先观察，不忙着下结论。

李霞天天给这个孩子写观察记录，一写就写了7个月。有一次李霞发现，这个孩子与另一个孩子在一起，旁边的孩子一直在哭，这个孩子悄悄地把手伸向另一个孩子的腋下，很轻地拉了一下。李霞兴奋极了，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孩子语言上是有些问题，但绝不是自闭症。

这位家长带了孩子到英国去看病，找了一位非常著名的英国医生。当这位医生看到李霞写了七个月的观察日记，赞叹极了，说，‘我要到上海去，与这位老师一起治疗你的孩子’。李霞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孩子以后发展得非常优秀。

李霞更神奇之处是，她能从孩子各种各样的哭声中，分辨出各种各样哭声背后的诉求。她能细腻地观察出孩子身上的每一点成长变化，她能完全地融入孩子的心灵世界。”

呵，从李霞身上，我看到了“宋幼”的每一位教师，都为自己保留了一个开阔的心灵空间，唯如此，才能把事业作为生命果实来品尝。

封莉蓉的梦想，就是为教师谋幸福，她把每个幼儿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她把每位教师也看成是自己的孩子。

我问：“在‘宋幼’工作的教师，你要在她们的心灵中融入宋庆龄的思想和理念，你是怎么做的？”

她说：

“那就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流，是‘润物细无声’的事，让我们每一个人接受宋庆龄精神的洗礼：每个青年教师要通读宋庆龄的著作；每年组织演讲，探讨宋庆龄思想；定期到宋庆龄塑像前献花；清明时节，为宋庆龄扫墓⋯⋯这些心灵洗礼，会使他们想到自己的责任与担当。

在‘宋幼’，不管是60后、70后，还是80后、90后，都以一种母亲的博大胸怀呵护孩子，不管是国内部的，还是国际部的，都以宋庆龄的教育理念，以宋庆龄的思想为责任呵护孩子。”

我又问：“在你的管理中，自始至终有两条清晰的线：一方面，你把几乎所有的教师派出去，让她们看世界各国最好的学前教育，哪里好就到哪里学习取经；另一方面，你又亲自带队，带领教师到宁夏、西藏、内蒙、新疆等地，坚持文化扶贫。其背后的思考是什么？”

她说：

我插了一句：“当教师和当地淳朴的师生交往的过程中，一定会受到一种心灵震撼。”

“是的，我们文化扶贫已经坚持了20年，当我们的教师被当地淳朴的师生所包围，当地的许多老师把她们当做大专家看待，她们会从中感受自信以及责任担当。在我的办园实践中，国家和民族的价值观、发展观始终是我坚持的核心理念。”封莉蓉说。

我们休息了会儿，又继续讨论。

我问：“在‘宋幼’有许多外籍教师，有的外籍教师很有个性， 你怎么对待？当外籍教师和中国教师因观念不同而产生冲突时，你又如何对待？”

封莉蓉腼腆地笑了，这是一种大家闺秀的笑。她说：

“我给你举个例子，有一位来自加拿大的女教师，刚来上海时，什么东西都带，连矿泉水也带，你想得到吗？签约时，她列出了非常细的条款，连幼儿园要提供毛巾也写上了。中方教师嘀咕了：‘这是不信任我们啊！’我对大家说，我们要包容她。

我们为她精心布置房间，送上地图，每天为她准备各种点心，还告诉她，倘若需要帮助，24小时都可打电话。真情相处，金石为开。相处久了， 一片真心换来这位外籍教师的暖心。

在1994年国际部开办之初，确实是有冲突。外籍教师认为中方教师‘啰唆’，干涉了她的教学；中方教师认为外籍教师过于松散，教育方法不当。这时需要的就是沟通。我向外籍教师介绍中国的文化；鼓励中方教师善于吸纳国外同行的先进理念。

愿‘小树苗’健康成长的目标是一致的，教育应‘百花齐放’，教师应‘有容乃大’。这种事，过了一、两年就不出现了。”

在“宋幼”，封莉蓉有个绰号叫“笨妈妈”，我很惊诧，问：“你是77届的学生，在中国，谁都知道恢复高考后的77届、78届是非常优秀的，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绰号？”

她又腼腆地笑了，说：

呵，自称“笨妈妈”的封莉蓉，用她的谦虚、低调和整个身心，带出了一支非常出色的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