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美国耶鲁大学载格勒儿童发展与社会政策研究所所长沃特·捷列姆博士参加了在大连举办的首届学前教育（大会）高峰论坛，并以“美国幼儿园的质量认证以及提高幼儿教育质量的途径”为题进行了演讲。在大会间隙，记者采访了这位美国学前教育专家。
　　
　　首先必须弄清楚什么是幼儿的成功、什么是幼儿园的成功
　　
　　记者：中国正在加大力度发展学前教育。但是我们经常发现，大家对“成功”的看法很不相同，有的家长希望孩子玩得高兴，有的家长希望孩子能够学习到比较多的知识。您觉得怎样的学前教育是成功的？
　　
　　沃特：要发展学前教育，弄清楚成功的概念是非常重要的。建立在孩子学业成绩基础上的评估结果并不能代表幼儿园的真正水平。在美国，我看到有些贫困地区的幼儿园，让孩子获得了更多接触大自然的机会、发展自己情感的机会，他们的学业评估得分不一定很高，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成功。相反，评估得分高的幼儿园不一定意味着为孩子提供了成功的教育，孩子也不一定达到了自己的成功。学前教育的成功意味着重视孩子情绪情感、身体健康等方面的全面发展，并且激发了孩子成长的潜能，为其一生的发展奠定基础。每个儿童都有各自不同的成长速度，发展得早、发展得快并不意味着发展得好，成功的学前教育还意味着，我们为每个幼儿提供适宜的发展环境，帮助其潜能的发挥。
　　
　　记者：您觉得对一个幼儿而言，什么是真正的成功？
　　
　　沃特：算数、识字能力强就是成功吗？不是。单纯学业的成功就是成功吗？不是。幼儿的发展包括情绪情感、健康、语言等几大领域。除了知识的学习，孩子的情绪情感发展、身体健康同样重要。幼儿通过幼儿园的学习和生活，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喜欢与同龄人愉快地游戏，养成了健康的饮食习惯和运动习惯，对周围世界拥有好奇心，热爱积极地探索问题，为他终身的学习做好准备，这才是幼儿真正的成功。
　　
　　记者：我们知道，在规模的扩大和资源的增加上，政府的作用很重要。但在“成功”这个看起来软性却越来越重要的问题上，政府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沃特：首先，政府要引导家长正确认识学前教育的真正目标。家长如果缺乏必要的科学引导就有可能被商业机构误导，采用不适合孩子发展的教育方式或者教育产品。所以，政府有责任让家长了解对孩子而言，什么是真正的成功，更好地理解孩子独特的发展需求，并善于反思自己营建的家庭教育氛围。其次，政府要破除知识教育为重的评价体制，采取适宜的测评方式，鼓励和引导学校实施与幼儿发展相适宜的教育。
　　
　　过于奢华的幼儿园硬件设施是没有必要的，如何真正让幼儿园一日生活符合孩子的成长和发展规律更重要
　　
　　记者：您能向我们的中国读者简单介绍一下美国学前教育的情况吗？
　　
　　沃特：19世纪60年代，威斯康辛州开始推行起源于德国的幼儿园教育系统，并在全美进行推广。美国不同的州，学前教育的具体政策和发展水平有所不同，但在国家层面上，美国从1965年开始推行开端计划——联邦政府直接投入资金并直接管理，对处境不利的家庭进行教育补偿，以追求教育公平。
　　
　　目前，美国5岁以上幼儿都可以进入免费的公立幼儿园，他们已经纳入义务教育的系统中；5岁以下幼儿可以选择进入公立或者私立的幼儿园。美国幼儿园根据家庭的收入情况，实行浮动性的收费标准，如果家庭收入较少，可以缴纳更低的学费。
　　
　　记者：我们知道，您来中国走访了很多幼儿园，在您看来，中国的幼儿园和美国的幼儿园，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沃特：我对美国幼儿园有较深入的研究，对中国幼儿园的了解和研究相对较少。我到中国参观幼儿园，虽然一再表示想看到真实的幼儿一日生活，但大家还是把我当“客人”，给我“展示”最豪华的校舍、最先进的设备，“表演”经过精心准备的幼儿活动，唯独看不到孩子真实的一日生活。我很感谢中国朋友对我来访的重视，但是从教育的专业角度来讲，如果想对幼儿园的水平有真实的评价和建设性的指导，最重要的是要深入观察幼儿真实的一日生活。我很希望以后能够了解中国幼儿园真实的一日生活。
　　
　　一方面，我参观了很多条件奢华的幼儿园，另一方面，我也从资料中了解到，中国很多贫困地区的幼儿园，条件非常艰苦。我在美国从未见过这样的幼儿园，中国幼儿园间的差距要比美国大很多。我认为，过于奢华的幼儿园硬件设施是没有必要的。
　　
　　记者：中国正处在学前教育大发展的新阶段，您参与了美国政府不少学前教育政策的制定工作，对中国学前教育发展有什么建议？
　　
　　沃特：我了解到中国近几年对学前教育非常重视，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引导和推动学前教育发展，这对中国的孩子来说是件好事情。但我们需要明确一点，提高学前教育的质量，不仅仅要提高幼儿园的硬件设备水平，如何真正地让幼儿园的一日生活符合孩子的成长和发展规律是政府在政策引导和评估考核中需要关注的。
　　
　　其次，中美两国都面临学前教育发展水平不均衡的问题，但中国的挑战似乎更大一些。因此，在资源分配上有所倾斜，让贫困地区的孩子也可以享受到高质量的学前教育，这也是中国政府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另外，据我的了解，中美两国的幼儿教师都面临工作较为艰苦、薪酬待遇较低、职业荣誉感较低的情况，这也导致了两国学前教育的师资水平得不到保障。因此，如何提高教师的待遇，为学前教育吸纳更多优秀的人才，这也是中美两国面临的共同问题。
　　
　　避免提前教幼儿学习各种知识的“小学化”现象是中美共同面对的问题
　　
　　记者：当前，中国教育行政部门正在努力防止和纠正幼儿园教育“小学化”现象，在美国，是否也存在“小学化”现象？
　　
　　沃特：美国同样存在这种情况，但各州的情况有所不同，有些地方情况稍微轻一些，有些地方则很严重。有些幼儿园老师迫于幼儿园评估的压力，过多地注重知识的教授，而忽略了孩子其他方面的发展。
　　
　　记者：中国幼儿园教育的“小学化”有时候是因为受到来自于家长的压力，美国“小学化”背后的推动力是什么?
　　
　　沃特：美国家长和中国家长的心理有相似之处，例如中国家长对孩子的学业成功有很迫切的期望，美国家长虽然没有那么迫切，但是也希望孩子能在学业上取得成功。在美国，研究人员做过调查，针对5岁及以上的幼儿家长和教师发放相同的问卷。结果显示，5岁以上幼儿家长认为阅读、算数等知识学习最重要，情绪情感发展最不重要，而幼儿教师则认为情绪情感最重要，身体发展次之，知识学习最不重要。
　　
　　美国学前教育“小学化”的另一个原因是，对幼儿园的质量评价方面依然存在许多问题。在美国，州政府的教育部门负责对各州的幼儿园开展评估工作，一些州在对幼儿园进行评估的过程中，把学习成绩列为主要的测量标准，研发了测查孩子知识学习水平的指标并以此对幼儿园孩子进行测查。这样一来，即便教师们认识到了培养孩子社会性交往能力的重要性，但由于没有被列为评测的重点，在日常的教学中就可能忽视或者根本就不重视这些内容，导致很多幼儿园过度重视知识传授的现象。
　　
　　记者：在中国，一些商业机构的宣传误导了家长，美国是否存在这样的现象？
　　
　　沃特：在美国这种现象也难以避免。研究发现，“担忧”心理是人们购买商品的重要原因之一。美国的商业机构也会推销各种各样的课程——“如果你不买我的产品，你孩子的发展会受到影响”。这些课程，有些对孩子有益，有些则会伤害孩子，例如在美国曾经出现过“宝贝爱因斯坦”这样一家公司，说如果孩子经常看他们的录像，就会发展得更好；也曾经流行过让孕妇听莫扎特的音乐，会对胎儿大脑发育有帮助的说法，但结果证明，这些产品或者理论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记者：作为研究者，您怎么看待学前教育“小学化”现象？
　　
　　沃特：“小学化”不符合孩子的成长规律，会削弱孩子的学习主动性。幼儿园阶段提前学习小学的内容，有些孩子能接受，有些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的孩子，会认为课程太难并产生挫折感，对学习产生抵触情绪。这种抵触情绪会对以后的学习产生负面影响，他会认为学习是困难的、枯燥的、无法实现的，失去主动学习的动力。学前教育的目标不是教孩子多少知识，而是要让孩子热爱学习。（记者 苏令 施乐  感谢耶鲁大学博士后刘彤女士对本文的贡献）
　　
　　他山石  美国政府如何推动学前教育发展
　　
　　目前，美国已经普及了5岁幼儿的义务教育，大部分州都实现了为4岁幼儿提供免费学前教育的目标，推动各州普及3～4岁幼儿教育是现阶段美国政府大力发展学前教育的重点。
　　
　　为了加强联邦政府与州政府间的有效协作，提高效率，奥巴马政府设立总统直接领导的专门领导机构——总统早期学习委员会。该委员会由美国总统直接领导，其成员包括总统、各州州长及主要负责人、机构负责人、社区和宗教群体负责人、相关领域研究专家等，在提高全社会尤其是政府官员对学前教育重要意义与价值的认识、引导全美学前教育发展方向、规划联邦政府学前教育项目及各州学前教育的发展重点等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
　　
　　奥巴马在竞选时提出“每年至少投入190亿美元，大部分用于学前教育，鼓励学前教育普及”；竞选成功后，公布了“0～5岁综合教育计划”，每年由联邦政府对幼儿及家长投资100亿美元，为儿童提供整合性的早期教育和保育服务，并激励各州为儿童提供更多更好的学前教育。这是美国联邦政府对学前教育单笔投资额度最大的计划。为了从根本上保障学前教育财政投入的稳定性与力度，奥巴马政府还坚持将学前教育经费单列。2009年2月，奥巴马签署《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案》，补助教育系统1150亿美元，其中50亿美元用于学前教育。
　　
　　奥巴马政府提出要重视并优先保障弱势儿童的受教育权与质量。奥巴马政府设立“早期学前教育挑战经费”，明确规定在帮助各州形成高度一体化的早期教育系统时，首先要加强资助和扶持薄弱项目；出台并完善专门针对处境不利儿童及家庭的扶助政策，包括实施强化计划(STEP UP)，要求当地学校与社区组织联合起来为弱势儿童提供暑假学习的机会；启动为幼儿家长提供支持的计划，每年帮助大约57万名新妈妈，为处境不利的幼儿提供较好的早期教育。